第34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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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神秘的印珈蓝,平素露面都覆面具,至今无人见其真容。 而那日,印珈蓝却对着她取下了面具。 印珈蓝,就是祝文茵。 这是一个危险的秘密。一个会神通异术的国士大能,连皇帝都甚少得见,却借商户身份的掩护,与一个喜爱风月不问朝政的王爷来往过密。 陶嫣自那时起开始明白自己的丈夫背地里究竟有多危险,然而事已至此,她也只能一同隐瞒。 她依旧唤她“文茵”,不提旧事,可是今日观画,一时兴起,想这不过是寻常一闲事,这才多问了一句。 她一贯仰慕段郎风骨,若是身边人有缘得见,这样难得的机会,岂能错过? 彤华静立在桌侧,垂眼看着古画。窗边似乎有轻轻的风吹进来,犹豫着,犹豫着,拂不过她的衣角。 那年卫亡了,旧人旧事都死在那一年。 彤华道:“见过。” 陶嫣本也只是一问,未想到她真的见过,追问道:“什么样的?” 段玉楼是什么样的? 他是世人仰望,他是世人艳羡。 他激得起惊涛骇浪,看她的目光却是长风万里,不见归期。 彤华沉默片刻,最后道:“和传言一样。” 这画画得很早了。 这是在段玉楼发迹于世以前,他游历九州,泛舟五湖,看过烟波浩渺,见过山峦耸立,他无拘无束,他自由如风—— 那是从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段玉楼,也是他此生最快意的时候。 可惜传言的最后,他成了天下人的段玉楼。 只独独不是她的。 彤华的手掩在袖中,开始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。 她手指微点,小奇缠上她手腕,对着血管处,狠狠地咬了下去。 毒液渗入血液,那股周身泛起的剧痛终于有所减缓,但仍旧无法忽视。 彤华知道自己不能多留,面上保持着盈盈地笑意,起身与陶嫣道别:“繁记还有别的事,时间差不多了,我也要先走了。” 陶嫣半分没看出她的不妥,只是被她这说变就变的措辞说得一怔。 她无奈地送她出门,抱怨道:“我可算是记住了,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东西,一定自己藏好了不给你看。” -- 街上人声鼎沸,彤华倒在马车里柔软厚实的褥子上,头痛欲裂,浑身发抖。 小奇慌张地钻出来,围着她嘶嘶地转,却茫然无措,几乎把自己拧成了一个麻花。 痛意将彤华的感知与外界渐渐剥离,她勉力借小奇的毒液,用修为予以抵抗,可是意识还是渐渐混乱。 她想起很多年前,平襄冷酷的命令,嘉月漠然的神色,自己无力的抵抗,还有心口那一道咒印被种下时,整个世界都倏然空白的可怖。 现在,这道咒印,突如其来地发作了。 呼吸沉重,她已有些听不清车外的声音,但却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波动,无形的、无声的,出现在自己面前。 这样的空间波动,若要向前追溯,是在她从天宴回来那晚,他窥见她不安分的梦境,无意上前,便只是叫醒了小八,让它上前。 再向前,是在霜湖那一剑劈来时,他孤身挡在了她的长剑之前。而在陵游上前回击的那一瞬间,他在不让人发觉的前提之下,帮她吸收了大部分的剑气反击。 而这一切,她一无所知。 在她的记忆里,上一次与他相对,是上元那晚,他如梦一般地走到她面前,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。 他一贯是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,但现在,彤华一点都不想见他。 好在,将他们紧紧相连的,是另一道衔身咒。只要她催动此咒,他便有如傀儡,只能听从于她。 他无法现身,那道空洞的声音又传到她耳边。 【让我出来。】 彤华没理,只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,心口开始发烫,仿佛有针刺攀上她的心脏和血管,痛意让她不再清明。 小奇嘶嘶地呼唤它的主人,不明白怎么到了这种时候,还不愿意放那黑衣人出来。 彤华手掌一翻,一个红衣玉俑出现在车厢之内,渐渐变成与她相同的模样。 而后她催动神力唤道:“陵游。” 几乎瞬间,陵游现身在车内,一把抱住彤华,同她道:“没事了,我在。” 彤华放下心来,彻底晕了过去。 九国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三百余年。这一段在命书之外凭空横生的枝节,来无来处,去无去处,连她自己都难以窥明全貌。 时间越久越模糊,甚至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。 命运总有可笑之处。 她只是走上了段玉楼从未到过的北疆土地,翻开了徐照笔下那幅藏着他的古画,就轻易在梦里见到了面目模糊的段玉楼。 可苍天何其恨她?便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,也不肯将她轻放,非要她仔仔细细看清楚,在那些荒唐可笑的旧事里—— 段玉楼是何等痴情。 第32章 不复 他就动了一次心,让她恨了一辈子…… 青冥山弟子若非师父准许,平日里不得私自下山。段玉楼此番私自下山踪影全无,已是犯了大忌。 二弟子张玉山历练未归,三弟子裴玉成自请下山去寻,临走时还在嘱咐白沫涵:在山门内务必谨言慎行,不要向师父求情,再惹师父恼怒。 段玉楼被找到的时候,肆意打马,泛舟河上,好不快活。 裴玉成看着他这轻松快意的模样,差点没气得将他原地打死,百计千方都用了一遍,奈何段玉楼软硬不吃,最后还闲闲地拍拍手劝他回去。 “我跑都跑了,逐出师门是肯定的了。我在外头从没用过青冥山术法,也没人知道我是青冥山弟子,不会给青冥山丢脸的。师兄们还出来找我做什么,牵连到自己白白挨骂。” 裴玉成气疯了。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师弟究竟想干什么,质问道:“师门给你的不够多吗?” 段玉楼道:“够多了。” 他用气声轻轻笑,声音和眼神一样空茫:“太多了。” 他自幼生在青冥山,这些天走过的地方,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景色。时间越长,他还可以看到更多—— “但我想要的,师门给不起。” 白及曾教导过他们,同行同路,各走殊途,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,走出了山门,他们就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。 这其实已经是应当道别的时刻了。 可白沫涵不懂这个道理。 段玉楼究竟想要什么呢?她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,想不出段玉楼的深意,只得留书一封故技重施,执意下山去找段玉楼。 九国并立,战事不休。白沫涵自己就是被青冥山抱回的遗孤,长大了又在这乱世里漂泊许久。 寻到赵薛边境时,她一身风尘疲倦,正巧遇到赵国王姬的车队。 白沫涵一直记得那一日赵王姬的模样—— 矜持的、高贵的、亭亭如植地,就站在段玉楼的身旁。 -- 赵薛两国由来交往甚密,薛国如今的太后,从前正是赵国的公主。 赵琬这回去薛国,正是拜访这位许久未见的姑母,顺便替王父送上新的密信。 事务达成,王姬返赵。 路上,她遇到了这个萧肃清举的郎君云亭。 赵琬矜贵,天色稍暗,便停止赶路,命人在驿站休息。她扶着侍女的手,端庄地步下马车,向驿站内走去。 “小师兄!” 那个莽撞的姑娘白沫涵,风尘仆仆,被王姬的兵士拦在了驿站之外,但是她还是勇敢地走向前去,对着那个人的背影,大声地喊他。 茕茕孑立的小姑娘,她在看她暌违许久的师兄,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归家。 她无知无畏到令人可怜的地步,被赵国的兵士持刀戟团团围住,仍坚定地迈步向前。 士兵们见她不停,扬起长矛去刺。 白沫涵直接抬臂去挡,手中长剑与长矛发出刺耳的利声。 她的小师兄,闻声回头,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紧紧蹙起了眉头,转头向身边的赵王姬低声道:“请命兵士收刀。” 他们隔着一道门,隔着宽阔的院落,中间是铁甲的兵士、冰冷的锋矛。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坚决道:“小师兄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 端庄又娇美的赵王姬轻笑着瞥向段玉楼,问道:“云郎?” 段玉楼有些歉意地跟她示意,然后走出来,站到白沫涵面前,拧着眉压着声音道:“你怎么来了?还不赶紧回去?” 白沫涵不退不避,眼神坚定又执拗,同他道:“你怎么出来的,我就是怎么出来的。你不跟我回去,那我也不回去了。反正师父气一个也是气,气两个也是气,差不了多少。” 段玉楼被她气笑了,问她道:“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?” 白沫涵很坚定地重复,道:“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。” “我会去赵国。” “我也去赵国。” “我是为了阿琬去的。” 白沫涵下意识接口,一个我字卡在了唇边,她盯着段玉楼面无表情的脸,片刻后越过他,看向了他背后的那位王姬。